【失落纪元3】日本三十年——泡沫再现VS资本新生

  老杨和我曾经闲来无事和几位相熟的朋友聊了聊。得到的回答很有趣。他们看过了星球大战，惊呼星球战争的炮舰对垒。看过了阿凡达，感叹宇宙其他种族用弓箭捍卫了他们的家园。玩过了《光环》，他们意识到文明冲突这才是宇宙战争的全貌。

  《三体》带给人真正的震撼，不是宏大的叙事、大开的脑洞、精妙的点子，而是反思。这种对种群、对生态、对文明、对进化方向的反思。

  这份反思以“面壁计划”的形式出现，并在作者用文字构筑的二元宇宙里实现了自问自答和逻辑自洽。以至于某种层面上。三体在日本读者的眼中甚至几分纪实文学的意思。可惜的是，三十年里，云天明没看到。杨冬，萨伊却是眼熟。

  大概是从09年开始，眼看新世纪已经要走过10个年头了。世界在全球化的簇拥下快速的提升。就连神话也成为了高频词汇。这里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神线末世预言。

  我不知道大家对当年这个由一部电影所引发互联网喧嚣还有多少记忆。反正现实中我真没看到几个人把这个当回事儿。但在当时的日本，至少有一个人，希望这个预言是真的。

  彼时的日本刚刚平稳的度过了席卷全球的次贷危机。在华尔街，曼哈顿迷失下。日本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动荡，甚至连失业率都依旧平稳。这个成绩单放在全球来说，应该都算是优等生了。

  所以，这个结果自然被彼时日本政府作为功绩大书特书。但事实上，对于当时的日本来说，与其说是政府管控及时，不如说20年前那场泡沫太大。在面对这种社会性的大型危机，日本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

  所以，当危险来临时，政府也不瞎比出招，就一条，兜底民生，剩下的就交给市场，那样社会基本不可能会出现大问题。

  但是，相较普通的老百姓。日本的企业们此时正在聚众磨刀。并把冷冽的目光投向电视上那个不停擦汗的男人——时任日本央行行长白川方明。

  白川在任期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内阁的阁老们推行所谓的“无边界探索改革”。之所以加个所谓，是因为日本政府在04年以后的一系列操作基本都跟改革扯不上太大关系。虽然口号喊着无边界，真干起来也就是帝国裱糊匠的活儿。虽然社会层面完善福利，医疗上全民医保，三七报销，大病上限等等制度制度来兜底，确保不会因病返贫，教育上因为少子化的困扰，如果你只想混个大学，从生娃补助不花钱到每月的养娃补助发放，再到公立教育几乎全免，几乎实际做到了免费教育。

  至于住房，年轻人，你就买吧，一买一个不吱声，当年的作为全球四大一线城市之一的东京，房价收入比已经来到了惊人的8.07。这是啥意思，就是当年东京30岁的中年男性，用8年左右的薪资就能全款买下一套70㎡的公寓，就这，还给你0首付，贷款利率则高达0.5%，贷款期限35年。别的贷款可以审核严苛，但住房贷款只要你敢买。我就敢贷。

  所以其实10年后的日本，作为普通民众，说特别富裕，那不至于，毕竟地上没有天国。但要说很穷困，真不算。

  但刚刚说的都是社会和普通人层面，如果涉及到权贵经济和上层建筑，那就是各种叫苦不迭了。08年次贷危机后，白川方明。作为日本人士力挺的学术型官僚，政策自然按照书本模版，大搞财政紧缩，放任日元升值。

  2009年后，日元和美元的汇率一度达到70左右。当时的日本企业界舆论哀鸿一片，黄老爷都表示活不下去了。日本是出口型国家，日元汇率过高会直接压缩企业利润、竞争力也会减退。

  而隔壁韩国企业可是笑开了花。日元汇率高涨，韩国正好可以抢日本的海外市场，扩大韩国的出口。此消彼长之下，日本的企业界的怒火有多强烈就不难理解了。以至于当时日本企业界的代表提刀上洛，在众议院会议上用拳头于白川进行了友好劝说。

  等时间到了2012年，安倍再次上台后，正式推出了后世大名鼎鼎的三支箭政策。

  第一支箭便是通过激进的宽松政策，将日本的通胀目标值定为2%，推出无限QE，并且推动日元贬值扩大出口，希望以此来刺激经济。打压日元汇率。

  当时国内外的舆论都说安倍做不到，汇率肯定下不来，就算下来，也没法打到100。但是到了2013年，那位号称安倍内阁黑武士，后世被誉为：

  关于此君，故事太多，容我挖个坑，后续来填。黑田入阁第一件事就是坚持推行所谓的安倍经济学，一上任就把已有的宽松的货币政策继续大力向前推进，口号则是：超越时空，史无前例。到了9月份，日元汇率就来到100-110左右。

  面对这种形式，韩国对安倍打压汇率特别不满。时任韩国总统朴槿惠的闺蜜还没变敌蜜。在韩国经济界呼吁下，她在美国访问期间直言：“恶意压制日元汇率，损害了韩国的经济利益”，并对日方提出严重抗议，总之，一切责任都在日方。

  但结果是，人家压根没理。你说损害利益就损害啊，国际竞争大家各凭手段，企业利润靠的是产品竞争力，你老拿汇率说什么事儿，至于日韩关系恶化，那就恶化吧。毕竟落实到个体上来，除了最底层的民众外，大多中产和高净值人士听不下太多宏大叙事，上层吵架和我们中层有啥关系。真当自己是资本主义接班人，帝国有你一份是吧。

  出口开始重新增长，制造业得到了喘息期。波折挣扎了多年的日本股市终于开始逐渐走高。

  时间到了2014年，日经255的指数已经翻了一倍，东京停滞多年的房价也重新开始了增长。GDP也出现了自90年代以后第一次连续正增长。压抑了多年的经济再度有了起色。

  从泡沫破灭以后，日本的经济不是没再次出现过回暖。但每次回暖总是伴随着些许的寒意。这份寒意来自人类对于泡沫以及风险的恐惧。而二十年积压之下，这种恐惧已经强大到压过了对收益的向往。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日本不论是企业还是民众都变成了极端的风险厌恶者。

  而这一次，转机似乎又出现了，是抓住还是放弃。其实在安倍政府眼中，这样的一个问题并不存在第二个选项。这个机会日本已经等了快30年了。无论这个转机能走多远，这都是唯一选项。

  时间到了2015年，此时安倍政府的三支箭已经射出了三年有余，然而，货币宽松的边际效应开始逐渐减弱，汇率也逐步稳定。企业的活力虽有所恢复。但居民收入以及消费指数增长却相对落后。来之不易的增长，似乎又要开始歇歇了。

  这种突然熄火又溜车的感觉总结起来就一个字：扫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歇一会是几个意思。本来经济稳步的增长这东西就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它虽然处处都有明确量化，但每个量化都不能给出一个百分百确定的走势指向。这时候你跟我说经济增量放缓，你猜底层群众是啥反应。

  其实从90年代泡沫破裂开始，日本人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经济怎么就搞不上去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上到众议院的联席会议，下到居酒屋的吧台酒桌。内阁的大佬们拿着各种统计数据研究了二十年。下班的老哥们就着毛豆点也能唠一宿。最后千言万语一句话：你等我还完债的。

  而债务危机正在随着年复一年的拖延，逐渐变成人们的一种新习惯了。就像老爷们使唤奴才们使唤了几百年，突然有个人说：

  而在化债的过程中又碰到了通缩、老龄化、少子化所导致一系列社会问题。最终惩罚落在了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前任既然享受了债务堆积出的繁荣，后人必然就会在偿债周期付出代价。

  而总有人说要相信后人的智慧。但架不住人们纷纷用不婚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用不育来宣示自己的抵抗。这下后人都没有了，智慧从何谈起呢。说的再残酷一些，增长是映射在未来的。如果未来人迹罕见。后世的繁荣是准备服务长野温泉里的猴子么。所以，在抱怨经济搞不起来的时候，不妨逆向去考虑一下，民众想要搞起来的是怎样的经济。

  时间到了2016年，安倍经济学迎来了他的分水岭。随着新三支箭的提出，安倍经济学郑重进入了下半场。

  而这次则是在原有三支箭的基础上，补强了企业经济、支援养育、社会保障这三方面。

  聊到这里可能已有朋友发现了，按照前面所说的。旧三支箭不是已经起作用了么。楼市与股市双涨，出口共投资齐飞。如此利好之下，怎么会出现就业和消费问题呢？钱呢？赚回来的钱呢？答案熟悉又无奈：还债了。

  是的，这时候日本民众已经达成了共识，赚钱是用来干嘛的。还债嘛，企业还大债，居民还小债。如果债务还完了，别和我聊什么超前消费，存起来不也挺好嘛。

  眼看着钱都不流通了，真就没辙了？也不是，想要准刺激消费盘活市场。技巧不行还可以靠真诚。

  于是安倍政府拿出了超过50%的政府负债，并全都用在了和0利率货币政策相补充的减税、财政补贴。进而推动消费增长。

  这时候估计又有朋友会问了？不对啊，就算当年的资产负债高，这都二十多快三十年了，日本的九零后也该顶门立户了。他们生下来也没有负债啊，消费能力去哪了？

  日本的90后确实没有负债问题，但是90后不是生下来就参加工作的。他们所面临的就业环境是如今的日本，不是90年代的日本。如果说泡沫破灭后的日本职场有啥特色的话，那就是日本特色主义安稳和内卷。

  用来形容某个领域中发生了过度的竞争，导致人们进入了互相倾轧、内耗的状态。

  这种竞争往往是非理性的，使得个体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以争夺有限资源，因此导致“收益努力比”下降，类似于努力的“通货膨胀”。

  总结一下：当分配权被集中掌握的时候，劳动者为了获得优先分配的权利会让渡甚至自损一部分合理收益。而这种行为会产生竞争甚至是恶性竞争。至于为何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呢？最简单的就是那句话：

  当时的日本职场就是这么个情况。由于终身雇佣的动摇，很多背着债务的老员工开始搞无效加班，领导不走我不走，三个人拿着俩个人的钱干着四个人的活，财阀们一看。嚯，既然如此，我还招啥人啊，少俩人项目进度没耽误啊。待遇我还涨个屁啊，这下年轻人傻眼了，我的岗位呢？我的升职加薪呢？我的白富美...哦白富美在港区...不对！我的人生巅峰呢？

  如此割裂的社会下，年轻人遵纪守法不惹事。只是躺平宅家，打打游戏看看动漫。这已经是相当体谅国家的难处了。

  既然如此，国家开始出手了。从2016年开始，日本政府开始做对劳动力市场改革，核心诉求很直接：涨薪。

  到2018年，日本各地的最低时薪标准已经平均涨了7次。从中央到地方，力求修订进法律，落实到企业，发放进账户。

  此外，日本还大力推动财富再分配。尤其是聚焦年轻中产。只要你年少有为，成家立业。没条件我创造条件也得给你免点税。要是再相应号召，积极消费生儿育女。没名目我巧立名目也得给你塞点钱。

  到这里可能很多朋友又会说了，这不就是撒币么，还是老一套啊。确实，如果我们把视角落在具体措施上，这些都是很实在的福利措施。实在到有些粗糙。但如果我们把视角拉升到全社会，这些举措便是实打实的生产资料再分配。

  如果你读过《罗马帝国消亡史》你就会理解为什么大城市是天然的避孕药。而日本在经历了泡沫破灭的混乱后，社会上下割裂及其严重。既得利益者在收割盛宴后扔手握镰刀坐在桌前，强大又根深蒂固。而普罗大众只能在负债的压力下负重前行。

  可问题是，经济的发展需要消费，那些占据金字塔顶层的富人也是人，他们即便再纸醉金迷。所产生的消费对于整个社会也是杯水车薪。

  而普通人作为绝对的消费主体，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却一直被债务倾轧，被内卷蚕食。更可怕的是，在经历消费意愿和能力常年的下降后。连消费的主体都开始了消减。这份消减，已经不知不觉持续了20年。

  有人说，日本如此发钱，就不怕掉入福利主义养懒汉的陷阱吗？事实上，日本政府也怕，所以一开始都是以民生，社会保障的手段仅限间接干预。但在分配割裂阶级固化了20年里。任何刺激举措和间接措施如果有用的线年就不该是这样。所以才需要政府直接进行再分配的干预。也正是经过再分配制度的调节，日本的居民收入差距基尼系数，才得以长期稳定在0.35左右，在主要发达国家中处于极低水平。

  伴随就业繁荣而来的还有日本举国上下盼了30年的通胀，虽然只有1.17%。但是终于结束了多年的通缩。而根据日本总务省统计局的数据，截止到2018年10月其核心CPI同比增长了2.36%。连续18个月出现正增长。

  很多时候，老百姓不关心经济稳步的增长，太大的数据他们算不过来。但是这个月比上个月多赚了5万日元。这下在不影响本来的还款和存钱计划外，我可以多买两件衣服。多下两次馆子。晚上下班以后，可以和同事们在居酒屋小酌，可以偶尔逛逛秋叶原。

  是的，人们关心的从来不是厚生省报告上的统计报告，也不是国际上波谲云诡的货币战争。每个月的工资，账户里的存款，房贷的余额，这些才是人们所期待的。

  2019年末，一场始料未及的口罩危机将全世界按下了暂停键。相对于经济，财富。人民更关心疫苗的研发和XX的管控。那一年的春天来的很早，但冬天却走的很晚。天气的清冷似乎也在反映世界的经济。

  时间到了2023年，从这一年开始，美联储在不到600天的时间里，把联邦基金利率从0.25%猛拉的5.5%。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经济目前都在负重前行，然而日本却正在经历90年代经济泡沫破裂之后难得的繁荣时刻。

  高歌猛进的还有股市和公司利润。据日本财务省调查，仅在2023年4月到5月的9周时间里面。外国投资者的股票净买入额就达到了7.4万亿日元，巴菲特公开宣布，要把2020年购入的伊藤忠等五大日本商社的股份从5%提升到了7.4%，单是这一笔交易的市值超过了1.9万亿日元。

  有人说，这是泡沫的重来。有人说，这是日本经济的复苏。更多人则认为，过了30年，日本人当年在幻梦时代欠下的债终于还完了，如今的经济繁荣，仅仅是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把曾经超前三十年的幻梦变成了现实罢了。

  三十年前，东京的繁华之下，人们在狂热的迷梦中看到了一场盛大的绚烂。迫不及待的将其抓到了手中。但是，太早了。日本没有准备好。于是日本选择了一种错误的方法将绚烂拥入怀里。人们被灼伤后，才开始去学习成长，随后脚踏实地的后，又用了三十年，才终于把这场美梦重新拥入怀中。而过了三十年，美梦虽已失去了少年初见时的绚烂，但多了几分人到中年的平稳。

  曾经的日本，在泡沫破灭后也出现过各种各样的人，试图拯救这场浩劫，把日本从泥潭中拉出。就如开篇所言。这些人里有人像是三体里的萨伊。

  而如今的日本，面对的是逆全球化的世界，迭代过的产业以及更强大的竞争对手。在一张新的牌桌和新的对手探索新的规则。所以，人们开始期待，期待章北海的出现。在面对未知的未来事，可以坚定的喊出：自然选择，前进四。

  失落三部曲至此，宏大叙事落幕，下一期，我们将光阴长河冻结，岁月镜头拉近，看看日本90年代出生的那批人，看看他们经历的人生海海，世事浮沉......